他熟读《周易》,却从不自己占卜。
2021年的夏天,书稿未成之时,朋友非要给他算一卦,结果是大凶。
他一笑置之,连续完成了《翦商》的创作。
他说,没有任何疑问是须要通过占卜来得到答案的,他要做的事情都很武断。

由于热爱生命,热爱天下,李硕也不畏惧去世亡。
2023年2月,他在旅游时倒下,被确诊患上一种凶险的肝胆系统癌症,入院后年夜夫见告他,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他沉着写下遗嘱。
一周后,年夜夫看到检讨结果又认为还有手术机会,终极他成功进行了肿瘤切除手术,尚未创造复发。

出院后,他形容自己更嗨了,由于对生命预设没有那么长,乐意操心的事就更少了,但他也有很多想做的事,比如写小说,创作视频,用更多元的办法和天下建立连接。

以下是他的讲述。

我翦商作者穿越逝世活活下来的我现在更嗨了

在地广人稀的地方游历

我是李硕,今年47岁,是一位喜好写东西,爱远游的历史学者。
2022年秋日,我的作品《翦商》出版,李硕这个名字被更多人熟知,自那往后就算是小有名气,但我没让这件事过多影响我的生活,依然远行着。

4个月后,我溘然在巴基斯坦倒下,后来被确诊患上一种凶险的肝胆系统癌症,抢救、住院、治疗、写遗书……但我活了下来,从鬼门关走过一遭,身上留下了一条二十厘米的刀疤。
我还在康复,仍旧坚持写作,也像以前一样,喜好去地广人稀的地方游历。
我不会停下脚步,由于去世亡在脚下,新生也同样在脚下。

2024年7月,我在青藏高原,与本地朋友出游。

前段韶光有人问,“我是不是个耐得住寂寞又充满想象力的人?”我以为这个描述太正面了,我不好意思这么形容自己。
如果非要说,我实在有点宅,确实不太善于和人打交道,按照世俗的评价标准,我不是一个很“机动”的人,乃至常常以为自己和“笨拙”的阿甘有点像。

按照大多数人对作家的刻板印象,我该当从小就喜好看“闲书”,有很痴迷的一类文学作品,但实在不是。
我出生在河北,上学的时候课业压力很大,险些没什么韶光看“闲书”。
像大多数男孩子一样,我从小是个军事迷,爱看杂志上的军事先容,也曾喜好和小伙伴儿满街跑着打“游击战”。

我的文学积累该当是在北大读书期间,那时,我最喜好看的书是《红楼梦》《儒林外史》和前苏联作家肖洛霍夫的《悄悄的顿河》。
很多人看《红楼梦》会把自己带入个中,喜好个中的一个人物,但我是为了探索“如何生”的话题。
这两部经典的传统小说,记录了和平时期人们庸常的生活,小说人物在处理人情光滑油滑中,流露出古人的思维办法,而这种思维从古至今是有连贯性的,可以对照当代人的日常。

2023年初,巴基斯坦伊斯兰堡市,北大校友带我爬山。

除了古今,我也用中外比较的办法,探索“如何生”的话题,《悄悄的顿河》就有这样的浸染。
这本书写的是浊世,把混乱的战役以及大时期下普通人的生活描写得非常好,是一个完备不一样的天下。

大概由于学文学专业,我还会思考“作者为什么会这样写”。
我有一种感想熏染,《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和《儒林外史》的作者吴敬梓,都是出身富贵,后又遭遇家道中落,他们写书的时候已经是穷光蛋了,但两个人的书里写的全是人情光滑油滑的内容。
他们彷佛有这样的动机,便是和众人证明:都说我是败家子,不懂人情光滑油滑和世俗的规则,实在我不是不懂。

那个时候,我彷佛弄明白了“生”的办法,于是就想去看看“去世”。
毕业之前,我跑到临终医院去当义工,紧张是陪老人谈天,顺便干点杂活。
我实在非常想弄懂,人面对去世亡是什么样子。
通过三个月的不雅观察,我的感想熏染是,他们不怕去世,或者说当生命旅程走到那里,他们能够坦然接管。

2023年2月,我在巴基斯坦的拉合尔市,此时尚不知自己已患癌症。

当时年轻,我的生命履历险些都来自校园,能遐想到的便是师兄们毕业的环境。
我以为他们会难过、痛楚,但创造吃分伙饭和拍毕业照时,他们都很嗨,后来我毕业的时候也很高兴,实在便是由于我已经经历过了,也该去面对接下来的人生了。
以是我想,人面对去世亡时会不会也是这样?我曾反复把这段不雅观察说给朋友听,他们却反馈,家里的老人面对去世亡是极其恐怖的。

回过分来再说临终医院,那段不雅观察当然是真实的,有偏差的缘故原由可能在于,我去的是临终医院,老人们已经知道将要走到生命的终点,对付去世亡,他们已经想通或者不得不想通。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读大学压力没有那么大,有闲情也有闲时,能够用亲自去阅读真实的世事,后来,我无数次踏上旅程去远游,个中的乐趣也就在于此。

2018年8月,我在印度喜马拉雅山地。

大学毕业后,由于没考上研究生,我被迫做了五年。
这个过程于个人而言是不太舒适的,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我早晚要回到学术圈,但这段经历并非没有收成,我记得大一大二的时候看过《资治通鉴》但翻来翻去,脑筋里是空的。
事情几年之后,阅历渐长,再看历史书,创造能看懂了,于是决定重新考研,回到了历史系。

重写富商

我的博士毕业论文《南北战役三百年》写的是古代战役史。
史籍中固然充满战役、去世亡的记载,但笔墨过滤掉了感性的直不雅观认知,很难让人产生“代入感”。
2012年夏天,毕业论文已经完成,我又重新关注到了上古史。
为什么说是“重新”呢?

实在我在本科读书的时候,就听两位历史系的同学提及过富商遗民“腰坑殉狗”及殉人的丧葬习俗,但周人的墓葬却与此完备不同。
那时候就有了商周文化不同的印象,再进一步推测,商朝的人祭风尚该当是在周朝期间逐渐被禁绝的。

2012年我和同窗好友聊起了商代人祭,他推举我去看梅尔·吉布森的《启迪》。
影片讲的是阿兹特克文明的人祭,当看到他们用利器在广场年夜将人直接切割剖心,我想,和商代的杀人献祭该当是有很多相似性,但电影供应了非常直不雅观的画面,或者这么说,考古报告曾经记录的累累枯骨,至此在我脑海中再次复活,我感想熏染到一种召唤,动笔写下了《周灭商与中原新生》这篇文章。

2012年,我在一场和同学的聚会中。

当时,我的生活圈能打仗到的人,大多都有文史背景,因此贩子人祭算是知识。
但这篇文章揭橥出来之后,在贴吧等一些平台被迅速转载,成了红文,这个过程中就有人留言,表示惊异、难以置信,也有很多人疑惑我是编的。
我才创造,原来很多人都不知道商周这段文明的变迁。

博士毕业后我去了新疆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央事情。
那个时候,我一贯在等一个人把这段历史写出来。
为什么不是我自己呢?实在想法很大略,商周考古这个领域我并不熟习,我引了一个头,希望更熟习的人去写完,但一贯没有等到。

2015年,在新疆任教期间的我,左下角是当地朋友家的小孩子。

2019年我重读了《商代宗教敬拜》和《周易》等,尤其是在读《周易》的时候,我有了新创造,原来个中有大量周文王个人经历的记录。

很多人在阅读《周易》的时候,会注入一种“神力”,但我把它当成一个纯然的客体,我要在里面找的是历史的答案。
那时候我整天在看《周易》的原文,看到有一天,我溘然创造,原来“孚”这个字,便是“俘”,是俘虏的意思。
这样一阐明就很恐怖了,“孚乃利用禴(禴,殷人春祭也)”,这句话的意思就变成:俘虏恰好用于禴祭。

2019年12月12日那天,我在豆瓣上记录下了这个创造。
后来,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我就去查阅了资料,创造已经有先生长西席论述过了。
类似的猜想和印证还有很多。
此时,我已经萌生了再写上古史的动机。

大约两个月后,我又在豆瓣写了一句话:“古人对周易的阐明已经有很多,有些有代价,也有些是陈陈相因的误解。
而用甲骨文里的字意释读周易,这比较靠近它的时期语境。
” 如果你看过《翦商》就会创造,在后来的创作中,我也利用了不少甲骨文向读者阐明那段历史。

终极,我在2020年初辞去了教职,得到韶光的自由,先后去了安阳和洛阳小住,看过殷墟和二里头的遗址后,落脚成都,开始了《翦商》的创作。

等不到这个人,那么我来写。

2020年6月,我和五个月的女儿在青藏高原。

两个始料未及

《翦商》之前我还写过其他书,但唯独本书创作过程中,让我非常的压抑,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在翻阅成堆的考古报告过程中,面对惨去世的尸骨照片和敬拜坑残余的信息,我要考试测验还原屠戮的现场,类似《启迪》里的那些残酷影像就会一遍一遍进入我的脑海。

同时,我还要进入杀人者与被杀者的生理天下,根据骸骨留下的刀痕和数量等信息,去判断杀人者是一次性屠戮太多,草率地砍下一刀,还是将活人一点点肢解、剔剥,并逐步不雅观赏这一过程;而被杀者,是被一刀毙命,还是在去世前痛楚地求生?

坦白说,走入任何一方的视角,都不轻松,而我还要把这一过程提炼整理成笔墨,过程是极其痛楚的。

由于永劫光沉浸在这种氛围中,那段韶光,我常常以为人生没故意义,活着或者去世去都不产生任何意义。
我没有去过医院诊断,但推测大概率是有了烦闷的方向。

实在我还是相对皮实的,纵然在最绝望、压抑的时候,还能安慰自己。
我常劝自己:“你看,你现在虽然写得这么痛楚,但这个事情也只有你能干,换第二个人可能写一半就自尽了。
”虽然有点烦闷,但我始终有信心,能把这部书写完。

2023年2月,我在巴基斯坦的伊斯兰堡市。

再讲一个创作过程中故意思的小插曲。
我虽然研究《周易》,但从未给自己和任何人占卜过,也不爱算命。
我认识一位朋友,很痴迷命运的预测,为了证明《周易》很灵,非要给我算一卦。
这位朋友没有利用那套古典的算命办法,而是利用我的电话号码,结果测出来是大凶,完备没有吉利的事情,都是最凶险的结果。

那是2021年的夏天,我的书还没有成稿,我听后一笑而过,结果不到一年多,我就差点去世了,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
不过现在我仍旧不信占卜,我为什么不信呢?由于我不须要。
我没有任何疑问是须要通过占卜来得到答案的,我既不问天,也不问宇宙,我做什么事情都是肯定的,就像那次占卜的结果,就算知道是大凶,我还是会把《翦商》写完,占卜对我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
就像我前文提到的,我要在《周易》里面找的是历史的答案。

2023年4月,我被奉告没有治愈希望,写下遗嘱。
照片拍摄一周后,检讨结果不错,又被关照可能具备手术条件。

我写《翦商》的压抑状态,后来和考古学者许宏聊起过。
他见告我,不管面对怎么样的发掘现场,考古人员也只是把现场当成完备的物,不会投入感情,否则考古事情就没法做了。
这种生理状态和我看待《周易》是一样的。
我因此也理解了,为什么在我之前,没有人走入杀人者与被杀者的生理天下。

2023年5月,我成功进行了肿瘤切除手术,尚未创造复发。
这是今年8月,我在广东佛山。

2024年2月殷墟博物馆新馆开放,大约在五六月份,我便去参不雅观过。
我印象很深刻,富商出土的两个蒸人头的铜蒸锅,被布展的事情职员摆放在了比较高的位置,如果从下面往下看,只能看到一个铜锅,真要看到人头,可能还得搬个小凳子。
而且,以往王宫区域是将敬拜坑直接展出,个中还复原了人骨在里面。
但这次再去,就用土把敬拜坑掩埋上了。
我的感想熏染是,布展职员还是动了心思,只管即便不要把太过惊悚和残酷的,有关富商以及上古期间吃人习俗的文化,太过赤裸地展现在"大众年夜众面前。

殷墟博物馆的两件青铜甗,甑的部分有人头。

《翦商》之后

周公执政后,不仅全面禁止了人祭和人奠基等行为,为了彻底遗忘,也禁掉了笔墨记载的贩子风尚。
周公选择了让尘世生活阔别宗教和鬼神天下,也不再把人类族群的差异看作神创的贵贱之别。
五百年后的孔子,在阅读史估中创造了这个秘密,同样选择把这段历史掩埋。
我曾说过,中原文明独自走出了神权的掌控,是一种过于早熟的世俗文明,一贯持续到今日。

我为什么要写历史,写商周这段变迁的文化呢?我便是想见告"大众他们本不太熟知的事情。
我承担的角色,像是历史和当代天下的一位沟通者。

2024年5月,我在河南安阳,殷墟考古事情站外录制考古节目。

我写过战役和历史,在完成这些跨度长又伟大的叙事后,现在正在试着写非虚构小说和人物传记,并且关注女性话题,有了《翦商》的履历,我想更深入地走入一位人物的内心。
实在,《翦商》创作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想用周文王或者商纣王的视角去写作,但我却无法把握人物的生平,以及刻画人物内心非常细致的层面,而且只有历史和考古材料也是支撑不起来的。

换句话说,《翦商》的历史版本写完了,我还想再写一个小说版或者影视版,如果我活的韶光够长,技能积累足够好,大概会把《翦商》的小说版写出来,但大家不要催我。

我反复提到《启迪》对我的影响,影视化的表述,也在我心里也琢磨了良久。
这两年,短视频成为主要的信息传播路子,我也很自然地考试测验用小视频记录生活,和朋友组成了一个“草台班子”,从最开始拍摄大略日常,到策划拍微短剧、记录片,然后自己参与剪辑。
前阵子我去三星堆博物馆,也考试测验自己出镜讲解,带着大家云逛馆。

2024年2月,我在四川广汉三星堆遗址,录制考古节目。

我在方案做视频的时候,就和我们的导演商量过,将来我就做两个系列。
一个叫“历史现场”,带着摄像机去聊历史遗址和博物馆;另一个系列就叫“死活现场”,和我的医疗顾问、病友聊聊绝症和死活。
如果哪天我病情复发,跑不动,就躺在病床上,连续拍点东西。
我已经预留了那个空间。

2024年8月,我在藏族朋友家拍摄记录片。

最近我听说抖音上,有关《翦商》的内容有1亿次的播放量,说实在的,我有点惊异,要知道中国一共14亿人,这相称于每14个人中,就有一个人听说过《翦商》。
我也看过视频博主评论辩论《翦商》的内容。
短视频,是我打仗现实天下的办法之一。
通过玩这些,才能和活人打交道,网络生活中的各种故事,然后才能把它们编成小说。

9月12日,抖音联合殷墟博物馆发起“探秘殷墟”直播,沉浸式感想熏染3000年前的富商文明。

算算,我已经有四个多月没去医院复查了,最近一贯都在表面跑,没韶光回医院。
出院往后我就更嗨了,活一天就赚一天,如果对生命预设没有那么长,乐意操心的事就更少了。
过去,在我人生的选项当中,做一件事,高不高兴排在第一,现在更是。

2024年7月,我与四岁半的女儿在青藏高原。

本文由李硕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分外注明外均由本人授权供应。

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李 硕 | 口述

孙嘉瓷 | 撰文

猫 基 | 编辑

-THE END-

这是我们讲述的第455个口述故事

#翦商作者李硕说自己活得更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