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统统都是为了通往一本书。”中国作家麦家对法国作家马拉美的这句话印象深刻。这句话险些可视为文学奇迹的写照。对所有作家而言,正是对生活履历的深入开掘、对文学技艺的反复磨砺,才使得文学创作成为一项名副实在的奇迹。作家的艺术义务,便是竭尽自己的履历和技艺,考试测验写出一本空想的书。作家的创作生涯,全体儿便是一今年夜书。就个体作家的风格特色而言,其创作个性和实绩每每以某“一本书”备受肯定为标志。所谓的成名作、代表作,均是分外的“一本书”。这句话也是献给真正的文学创新创造者的箴言。如果一位作家不知足于过早被某“一本书”所定型,他就有必要写出“另一本书”。2019年,麦家推出长篇小说《人生海海》,因对故乡和童年影象的集中表现而被认为是创作转型的标志,但这部作品对蒋正南形象的塑造实在仍延续着英雄传奇的叙事惯性。他的长篇小说新作《人间信》(花城出版社2024年3月出版,入选中国图书评论学会发布的“中国好书”2024年4月推举书目),进一步疏离熟习的题材和人物形象,真正实现了另辟路子。这或许是标志着麦家转型成功的一本书。
读完《人间信》,笔者深切感想熏染到,麦家已倾力将他所感知的“世间的统统”摄入这“一本书”。在20余万字的篇幅中,一座偏远小山村落的当代史,一个家庭的存续与变迁,一对父子间的冲突与隔阂,一些普通人的死活哀乐与爱恨纠缠,共同交织成人间画卷的一角。既然小说叙事容纳这么广泛,那么“人间信”这简大略单三个字能否统摄全书?事实上,汉语表达所具备的简练和精湛之长,足以肃清上述疑虑。单从“信”字来看,无论被用作名词意义上的书信、音信、凭信,还是动词意义上的相信、信从、崇奉,或是形容词性的老实不欺、准确无误、真实可信,“信”都联结着特定的人际关系,并指向明确的代价不雅观念。展开来说,书写“人间”与“信”的遇合,可谓作家分内之事,而探究作家的叙事旨趣,则是读者的职责所在。
如果“信”是音信,“人间信”则是人间的。人间本是十全十美,芸芸众生共同沐浴阳光雨露。但在广袤大地之上,山川阻隔,措辞分解,风尚殊异,甚至不少人所认识的人间不过是一角,乃至很难与其他地方音信畅通。小说中的双家村落正是这样的人间一角。在很永劫光里,“我”即蒋富春的祖辈、父辈所能打仗的外部天下,其边界不过扩展到街上和镇上,但双家村落绝非阔别人烟的桃源胜地:外国侵略者到过这里,甚至“我”的父亲年少时曾被抓走又逃回;阿根大炮家先后有两个儿子从这里出发探求部队;知青娄老师等人到过这里,革命风潮也从未忽略这里……从《人生海海》到《人间信》,双家村落作为文学地理空间已初具规模,未来乃至可能发展为个人化的文学标记。但就目前而言,双家村落并不以富于地方性的风土人情而独具一格,是广阔人间的缩影。不少人考试测验过以极度办法离开双家村落:奶奶离家出走,“我”从这里应征从军,大姐和小妹远嫁外地。但他们终极或回到这里,或身在他乡而心系此地。双家村落之以是令人爱恨交加却又无法真正摆脱,不仅由于它是那些人的故乡,更由于它便是实实在在的人间。小说并不以书写民族史、村落落史或个人发展史为追求,而是从容有致地记述人间常有的各种。
“信”若解读为相信,“人间信”则关乎生活的信心和勇气。作品中的许多人,或许身份不足显贵,但都有自己的生活信念。母亲在重病时仍为吊儿郎当、毫无任务担当的丈夫百般解脱,这何尝不是一种“信”?正因始终相信丈夫只是不成器而不是坏,她才能做到几十年含辛茹苦操持家庭。蒋富春与父亲的巨大冲突,很随意马虎被解读为少年的叛逆行为所致,实在根源在于父爱的缺失落。发展道路上,父亲基本上是缺席的,蒋福春没有榜样力量的引领,他不自觉地要成为榜样,直到自己也成为父亲,才真正放下往事。史铁生在《病隙碎笔》中说过,人间的故事千变万化,但究其秘闻都会透露“残疾”与“爱情”这两种。残疾即残缺和限定,意味着残酷的现实。爱情则是梦想和对美满的企盼,意味着对残缺的补救。在残缺的现实面前,人依然葆有梦想并为此努力,这便是生活的信心和勇气。《人间信》写了那么多冲突、抵牾、误会、遗憾,却依然带有光亮和温热,正因它敢于直面生活的残缺,并坚持从普通人身上创造信心和勇气。
“信”若解读为真实可信,“人间信”则意味着小说所阐述的人间图景真实可信。在新媒介时期,置身图像和声音叙事之中,小说家如何以笔墨叙事建构艺术真实,是一个值得寻思的问题。在《人间信》中,麦家对笔墨叙事独特性的充分认识,表示为对小说叙事技艺的自觉利用。比如,在阐述视角上,前半部分以“我”的口吻讲述不成器的父亲如何屡次令人失落望,这在阐述合法性上原来不无疑问,但阐述者时常引入“阿山羽士说”“奶奶说”“母亲说”,不仅强化了阐述合法性,还使阐述过程本身变得摇荡多姿。小说还故意识地创设对话与互文的情境,以此引领读者在故事之外思考小说的意义与代价,这在最末的“众声”部分表现最为明显。
《人间信》结尾处引述了墨客安妮·卡森的话:“如果散文是一座屋子,诗歌便是那火燎全身飞速穿堂而过的人。”至于作甚小说,阐述者却未正面回答。上述解读或可用作答案:小说既从容记述人间的音信,又坚持创造人间的信念,更致力于使自己的记述和创造真实可信。一言以蔽之,小说是人间之为人间的凭信。
《光明日报》(2024年10月09日 14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