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高原,是民族歌舞的海洋。
河湟谷地,是踏歌起源的地方。
依山傍水,逐水草而居——这便是古人类繁衍生息、走向文明的适应性选择。站在河湟谷地,环视四周起伏的雪山银峰,再俯身捏一把黄土,一股泥土的芬芳就会沁人心脾,穿越岁月的感慨油然而生。而脑海里涌现的总是四千多年前,河湟先祖们在川道台地上抟土造器的背影。
他们的身后,是一排排黝黑的土窑洞、一座座低矮的茅草棚,紧围着棚舍的是种满庄稼的几小块农田。再今后,便是层峦叠嶂的山脉和一望无际的山地牧场。
于是,人类古老的文明篝火,就在这里生起,照亮漫漫永夜;于是,先人们就在丰收的时节,敬拜神灵,告慰天地,欢呼雀跃,踏歌起舞……
踏歌起舞,由来已久
舞蹈,是人类社会产生最早的艺术。
原始的舞蹈起始于人们在劳作过程中表达情绪的肢体措辞,因其形象直不雅观光鲜,并具有强烈的震荡力,能把人们无以言表的深刻情绪诠释得淋漓尽致,便成了远古敬拜活动中巫师采取的主要形式,而巫则是被认为能与神鬼交往、代表它们说话、实行它们意志的人。
人类的舞蹈最早是从巫舞开始的。“巫”是由氏族的首领兼任的。比如:昆仑神话核心人物、古羌母系氏族部落的首领西王母,“虎齿豹尾”,俨然是一位巫师打扮,经由长期的演化终极成为神话人物。治水英雄大禹,也是一位大巫,因治水艰辛,两腿变得僵硬,迈不开步子,只能用小碎步一点点地往前挪。久而久之这种步伐被后世称为“禹步”,成为羽士布法、巫觋求神的舞步。古代称女巫为巫,男巫为觋,合称“巫觋”。《新唐书·黎干传》说,“时大旱,干造土龙,自与巫觋对舞,弥月不应。”
踏歌,因此脚踏地为节拍,手袖舞动,载歌载舞,随兴而起的古代歌舞习俗。踏,可单独踏出声为节奏,抑或伴着歌声或乐曲以足踏地。众人踏歌,场面伟大,节奏铿锵,可引发舞者的感情,生动气氛。《诗经·大序》就记录了古人兴起时如何抒发情绪:“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敷,故太息之,太息之不敷,故咏歌之,咏歌之不敷,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踏歌根植于古人的情绪天下里,每每随兴而发,自由旷达,具有较强的传染力,亦能直抒胸臆,是民众喜好的歌舞形式。
“踏”的舞容在唐朝盛行与衣饰变革有一定关系。随着聚会时职员跳、踏、腾的动作逐渐增多,故而使踏歌的舞姿动作更为丰富,风格更加活泼激越。同时,“舞袖”亦为踏歌当时舞容的特点,个中包括了连袂、拂袖、扬袖、振袖、抛袖等丰富多变的舞袖技法。
踏歌亦是古代年轻男女之间互传情意的一种热烈而纯洁的办法。墨客刘禹锡的《踏歌词四首》中就有“新词宛转递相传,振袖倾鬟风露前”之句,描写了年轻男女踏歌传情的情景。“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亦能真切地感想熏染到人们在春天踏歌活动中,恋爱男女的惊喜与羞涩。
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南宋画家马远所画的《踏歌图》,描述了雨后天晴的京城郊野,峭拔山峰下的小径上,四位老者活泼诙谐地踏歌欢庆丰年。个中年事最大的父老为前导,后三人“连袂踏歌”而行,边唱边用脚踏地打着节拍,朴实生动,其乐融融。一对母子作为不雅观众在阁下不雅观看。马远用这幅图展现了古老习俗:人们为了庆祝丰收,感谢大自然的恩赐,用踏歌的办法祈盼五谷丰产、国泰民安。
2022年,中国歌剧舞剧院的舞蹈演员用舞剧《陇上踏歌行》再现了南宋画家马远所绘的《踏歌图》。剧中,一群舞者在山水间以脚踏地,边歌边舞,展现出劳动的快乐和期待丰收的喜悦。全体节目利用古典舞的韵味加上当代编舞手腕,展现出中国传统的诗、乐、舞三位一体的美学不雅观念。
河湟,在彩陶盆里踏歌起舞
1973年,在青海省大通县(现大通回族土族自治县)上孙家寨村落古墓葬中出土了一件精美绝伦的舞蹈纹彩陶盆,这也是迄今为止天下上创造的最早描述古代人类原始环形舞蹈的彩陶器。
彩陶盆内壁绘有三组舞蹈画面,每组5人,共15人,舞者携手并肩,翩翩起舞,呈现出一幅鲜活的集体舞蹈画面,古朴中透着灵动,模糊弥漫着远古文化的神韵,给人以无限遐想的空间。舞者有发辫似的头饰,衣着下侧有尾饰,动作洒脱俊雅有力度,极富节奏感和韵律感,在三组舞蹈画面之间以内向弧线纹、柳叶纹为衬托,绕盆一周连成圆圈,舞者脚下的平行弦纹,像是荡漾的水波,小小陶盆宛如沉着的池塘,似人群簇拥在池边载歌载舞,真实生动地再现了先民欢畅热烈的舞蹈场面和活气勃勃的精神活力。
不足为奇。1995年夏,在同德县宗日遗址出土了另一件内壁绘有舞蹈纹的彩陶盆。该陶盆为泥质红陶,上绘黑彩,大口,小平底,卷唇鼓腹,口沿处有成组的对顶三角纹和短斜线纹,外腹部则装饰三道弦纹,纹饰简洁而流畅。盆沿面绘对齿、斜线,腹外壁绘三股平行线及两个相交而成的折钩,宛若水面翻起的一排浪花。尤其引人瞩目的是,陶盆内壁上描述的人形舞蹈图案分为两组,一组13人,另一组11人,共24人。人物头上戴着宽大的头饰,下身穿着裙装,正手拉动手,步伐整洁地跳着欢畅的集体舞。学者认为,舞蹈纹盆中舞者同等的面向,同等的逆时针走向,符合当代舞蹈中沿着舞程线方向行进的规则,是天下上最早的舞程线雏形和最原始的规范性舞蹈。
舞蹈纹彩陶盆蕴含着丰富的文化信息,记录了远古先民手挽手踏歌起舞的舞蹈艺术形象,具有极高的历史代价和艺术代价。
这些彩陶盆出土后,引起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专家学者对彩绘图案及舞蹈内容进行了多方面细致的研究。有学者认为这是远古先民“踏歌起舞”的最早形式,可以称之为“原始的踏歌”;也有人认为是远古期间氏族成员在举行佃猎归来的庆功聚会,跳着佃猎舞;有学者认为是在进行祈求生殖繁衍和庄稼丰收的礼仪舞;还有人认为这是先民装扮成图腾兽在举行重大敬拜活动的图腾舞蹈,舞者的头饰和尾饰显示了原始先民对“虎齿豹尾”西王母的原始崇拜和崇奉,等等。
有学者认为,中原远古羌人的乐舞文化,通过古羌部落的迁徙而得到了广泛传播。这种“相与连臂,踏地为节”的集体舞,在公元前即已传入欧洲。在西伯利亚勒拿河边希什金诺村落和阿塞拜疆、阿普歇伦半岛、科贝斯坦等地的古代岩画也创造了“挽臂踏歌”的舞蹈形态,广泛盛行的踢踏舞有可能起源于河湟地区。
河湟地区的许多民族民间舞蹈中也保留和传承了古羌乐舞的元素,这些原生态舞蹈犹如远古历史的动态画卷,向我们展示了原始先民的生活状态和办法,表示了对神灵、对生命的敬畏。
发源于青海河湟地区的古羌人乐舞,在本日的西北、西南等地仍有较广的分布。我们依旧可以在以古羌为族源的藏、彝、纳西等民族民间舞蹈中瞥见“挽臂踏歌”的舞蹈形态,如藏族的“朗玛”“锅庄”,彝族的“对脚”等等,都是此类舞蹈。
河湟谷地,这片神奇的地域不仅有着悠久的历史,也与远古舞蹈有着深厚的渊源,无疑是原生态舞蹈“踏歌起舞”最古老的起源地之一。
康巴藏舞,用力与美舞动高原
玉树的康巴藏族舞蹈,被称作雪域高原的“第一民间舞蹈”。
在藏语里,“卓”是一种古老的集体舞蹈,少到十几人,多至上百人,围成圆圈一起欢跳,气氛热烈。“依”则是另一种风格的集体舞,在康巴一带叫“弦子”,领舞者手执胡琴边弹边带头跳,众人后随,边唱边舞,模拟着收割、打场、佃猎、骑马、剪羊毛等生产劳动的动作,轻快活泼,不管多少人都能容纳进舞蹈的行列步队。
据专家剖析,河湟上孙家寨彩陶盆和宗日彩陶盆上描述的舞蹈与本日青南高原上的锅庄舞一脉相承。《清史稿·乐志》中将锅庄译为“郭庄”,近代也有将其称为“歌庄”的,这种“圆圈舞”多姿多彩,英武逼人,传承至今,对当代人也有着深深的吸引力。
而今的玉树,是真正的歌舞之乡,称多的“白龙卓舞”和囊谦的“卓根玛”很有特色,值得欣赏和研究。
于是,我们驱车前往称多县称文镇,来到了“白龙卓舞”的出身地,亲眼见证了“白龙卓舞”传人们生活、舞蹈的场面。
“白龙卓舞”和“伊舞”有明显的差异:“伊舞”动作欢畅,节奏紧迫,韵色幽美流畅,常日有手风琴、笛子、鼓、镲和二胡作为伴奏器乐;舞者着装华美,男子穿白色长袖服,女子穿赤色长袖服,由男女稠浊起舞,队形变革多端。“伊舞”无拘无束,洒脱豪放,是一种张扬力之美的舞蹈。而“白龙卓舞”作为一种康巴藏族民间传统的古典舞蹈,从古时候起,就限定它只能在敬拜、迎宾和寺庙节庆上演出,而且舞者只能由成年男子组成。舞者声音高亢,表情严明,姿态威严,从缓和的节奏、深奥深厚的步伐和朴素的着装中可以看出,“白龙卓舞”的“舞规”相称严格,舞者若没有相称的资历是难以进行真切的演出的。
“白龙卓舞”是一种动静组合的舞蹈,动则为舞,静则为歌,静时歌声如飞龙盘旋,祥云弥漫。而动时则舞姿伸展大方,矫健明朗,仿佛给人一种不动胜动,不舞胜大舞的觉得,达到了当地舞蹈中至高的境界。对藏族舞蹈有过研究的人曾经这样夸奖:“白龙卓舞”是涉藏地区卓舞的经典和极品,是岁月之神恩赏给人间的生动鲜活的艺术宝贝。
在囊谦县城,我们领略了藏族古老的舞蹈“卓根玛”的风采。据当地文化学者先容,起源于白扎乡的“卓根玛”已经相传800多年。“卓根玛”紧张以“颂歌”加“舞蹈”的形式表现,说唱内容从“颂山”“颂神”“颂天”“颂地”“颂五谷丰产”“颂六畜茂盛”等,颂扬世间美好的事物。“卓根玛”因此歌伴舞,传统是颂歌必须由舞者自唱,也可以用乐器伴奏自唱起舞。用于伴奏的乐器有牛角胡、鼓、笛子等。
囊谦“卓根玛”有“九姿八风”之说。九种姿态为:媚态、英态、丑态三种为身技;剧烈、嬉笑、威胁三种为口技;悲悯、愤怒、和蔼三种为心技。舞蹈的八种姿风为:妩媚、凶猛、豪迈、恻隐、可厌、可笑、奇异、胆怯。“九姿八风”在舞蹈时,一定要把舞者的生理活动表现在措辞和动作上。“卓根玛”的演出场合和韶光较固定,在迎送嘉宾等场所以及逢年过节时来演出,从而以渲染场面的隆重和节日的气氛。
玉树地处安多、康巴、卫藏三大涉藏文化区的中央地带,这种独特的地理位置使这片草原成了藏族文化聚拢、领悟的地方,玉树大地便真正成为了藏族舞蹈的集大成者。
看过了“白龙卓舞”,欣赏了“卓根玛”,又在几个县城的广场上领略了康巴锅庄的别样风采,我深深感想熏染到:灵动藏舞,魂在玉树。
丰收时节:当“安昭”遇见“纳顿”
俏丽的河湟谷地,不但城镇密布,物产丰富,而且山水风光旖旎,文物古迹浩瀚,风景名胜林立。丰富的文化遗存、古老的宗教文化和多彩的民族风情,构成了一条令人憧憬的西部风景线……生活在彩陶之乡的河湟儿女,寄情山水,热爱生活,情不自禁踏歌而行,抒发情绪。
河湟土族人激情亲切好客。客人到了,每每敬上三杯酒,叫作“临门三杯酒”;客人进屋坐定,再敬三杯酒,叫作“吉祥如愿三杯酒”;客人依依不舍地要告辞了,还得喝上三杯酒,叫作“上马三杯酒”。敬酒的档儿,有人就会踏歌起舞,引吭高歌。
土族先民在长期的游牧劳作、迁徙征战中,创造了许多富于民族特色的歌舞。每逢胜利、丰收、婚礼等庆典时,土族先民围着篝火把酒起舞,逐渐形成了安昭的舞蹈形式。
安昭舞男女老少皆可参与,是一种集领唱、舞蹈为一体的综合演出形式,领唱者每每都是能歌善舞的老者充当,安昭的舞姿尚未有规定名称,它基本上由大略的“旁边弓身摆手”“高下起伏”“下蹲旋转”等动作构成。女的动作较优雅、舒缓,男的则粗犷、大方。领唱者的唱词每每以问句为多,如:“天上圆来什么圆?”齐唱多以答句为多,如:“天上圆来玉轮圆。”民间传唱的曲调有《拉毛沿昭》《拉热拉毛》《兴玛洛》《安昭索罗罗》《昭因昭》等。土族的安昭舞,蕴涵着丰富的艺术情趣。伴着高亢、洪亮的曲调,土族儿女在安昭舞的节奏中尽情地开释他们的激情亲切旷达。弯腰、摆臂、跳跃、旋转俯首向地,以示对大地的膜拜;舒袖朝天,是对苍天的敬仰。
在河湟土族人的心目中,跳起欢畅的安昭舞,参加欢快的纳顿节,便是一年当中最难忘、最幸福的时候。
每年的农历七月,正是黄河沿岸三川地区瓜果飘喷鼻香、新粮入仓、新油入缸的丰收时令。当地的官亭、中川等州里的多个村落落都要举办纳顿节。
“纳顿”是土语音译,意为“集会和娱乐”。举行韶光可谓超长,从打麦结束(农历七月十二)开始,一贯持续到秋日(农历玄月十五)才告结束,历时两个月,被人们称之为“天下上最长的丰收节”。
每年夏粮收割完毕,沿黄河各村落的群众都会相继举行庙会,以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产。在持续长达两个月的节庆期间,村落村落寨寨人声鼎沸、锣鼓喧天;黄河北岸歌舞升平、欢快洋溢。
纳顿节因此各个村落社为主体的群体活动。可由一村落单独举行,亦可几村落联合举行。活动军队浩浩荡荡在乡间道路行进,末了在主方村落的打麦场上会合,举行盛大的“纳顿节”汇演。
大汇演开始,几十面大鼓被擂得震天响,伴随着沉稳有力的鼓点,会手们闪腾跳跃,在粗犷的高呼声的衬托下,开始演出“会手舞”。
这是由百十来人参加的大型舞蹈。舞在最前面的是身着长衫,手执扇子的土族老者,他们每每是节会的组织者和舞蹈的传人。别看他们年过花甲,银须垂胸,可跳起舞来,却动作自若,步履稳健。手持各色彩旗的年轻人和摆荡柳枝的孩子们依次跟在后面,他们摆动身子,左腾右挪,绕场而舞。舞蹈的动作虽然不太繁芜,但整洁的舞步,折衷的跃动,伴随着铿锵的鼓锣声,显得十分优雅。
在舞蹈的同时,主理方给会手们敬上自酿的青稞酩馏酒,人们在舞蹈中逐渐陶醉,喜庆和欢快的气氛一浪高过一浪。
会手舞之后演出的是戴着面具的哑舞剧《庄稼其》,以舞蹈形式表现父亲向儿子传授农业生产技能的环境,演出生动、细腻,风趣逗人。
纳顿节也是土族公民访亲探友,相互互换生产、生活履历,传播新见闻、新感知的最佳机遇……
纳顿节是遗存至今少有的认识土族历史的“活文献”,它形象地表述了土族由游牧生活转向农耕生产的历史过程,原汁原味地展现了土族的民族风情和歌舞传承。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是古代墨客们依依惜别时,踏歌互送的难忘情景。而今,当我们走进青海高原的城镇村落,围着篝火踏歌起舞,站在舞台放声歌唱,这是乡愁绵绵的生动体验,也是对一方水土的深情礼赞,更是对“诗与远方”人文空想的执着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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