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雁翔

只一眼,这个名叫张志豪的中士,就像一棵原野上的雪杉,挺立在我心中。
仿佛我们是相识多年、久别相逢的朋友。

此前,我连续在海拔5000米以上的高原哨所奔波半月,虽然身体有些不适,但高原反应尚能忍受。
不料一到河尾滩边防连,剧烈的高原反应急速让我陷入了痛楚之中。
头痛、心慌、胸闷、气短、浑身无力,双腿像是借来的,脑筋一片混沌。

连队卫生员张志豪来给我检讨。
“血压偏高,心率有些快,血氧饱和度80,在高原算正常,您多吸一下子氧……”他沉稳、沉着、带着四川口音的细声慢语,像一缕平原上清爽的微风。

雪山上他们仅靠一份单兵战斗口粮度过了艰难的一天

绘图:唐建平

我知道,身体上的痛楚与这里的气压有关。
气压越低,痛楚越让我难以承受。

25岁的张志豪来自四川德阳,新兵下连后学了半年卫生员干系专业。
他2018年初上山时,这里还是雪窖冰天,气温在零下40摄氏度旁边,寒风如刀。
他和战友在海拔近5000米的不雅观察点执勤,冻得无法忍受,就掏挖一个雪窝子,轮流进去避寒。

“在雪地里要一直地走动,一停下来,几分钟人就会冻僵,穿再厚的保暖衣服都会冻透。
回到连队,戴棉手套的手冻得乌青,先用雪搓,再用温水泡,然后伸近暖气烘,40分钟后,双手才能逐步规复知觉。
”张志豪笑着说。

在不雅观察点昼夜坚守时,雪窝子里铺上羊皮大衣,人钻进睡袋轮换着安歇。
有天清晨,张志豪和3名战友出去巡逻,下午归来,觉得雪窝子里不太对劲。

战友说:“你看,大黄(连队的一只大狗)把咱们的雪窝子占了。

张志豪伸头一看:“你看它的尾巴是不是大黄?”

战友一惊:“是狼啊!

他们顶着寒风立在雪地里等狼出来,一个多小时过去,人快冻僵了,狼睡足出来,嘴上叼着睡袋。

没睡袋如何熬过寒夜?他们边喊边追,狼丢下睡袋远去。

我说:“你们身上有战斗装备,咋不赶它?”

张志豪说:“荒原上很难见到个活物,怕伤着它。

一次实行巡逻任务,为减轻负重,提高行军速率,他和战友将馒头、烤肠、面包和饮料藏在一块大石头下,准备返回途中吃。
没想到,食品全被乌鸦吃掉了。
他们在雪山上仅靠一份单兵战斗口粮度过了漫长而困难的一天。

“乌鸦非常聪明,它们会打开瓶盖、撕开食品包装袋。
不管我们将食品藏多深,它们都会找到。
”他笑眯眯地说。
彷佛那是一件趣事,而不是自己被饥饿折磨的经历。

在张志豪的影象里,最难忘的是后哨营区的日子。

冬季是高原上最难熬的时令,高寒缺氧,但连队的暖气隔几天就会爆一次。
更让他不解的是,暖气爆裂险些不在白天发生。
夜里两三点钟,溘然一声巨响。
爆管声如紧急凑集号令,全连官兵闻声而动。

张志豪说:“争分夺秒,喷溅的水流瞬间就会结冰。
铲冰、加水、抢修管道,行动一迟缓,全体管道就会冻实,不立即加水,锅炉也会烧坏,统统都必须在最短的韶光内完成。

他和战友们顾不上高原反应与寒冷,紧张劳碌三四个小时,太阳升起,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2021年,连队建起了制氧室,张志豪主动扛起了制氧员的担子。

辅导员王文尧说:“志豪不只是战斗员、卫生员和制氧员,连队的水电和木工活,他样样会干,还会做川味美食。

下士服役期满,家人劝他退伍。
他毅然选择了留队。

“只要连队须要,在这里坚守多少年我都乐意。
”张志豪说,“记得我刚上山时,冬天算夜雪封路,连队喝水很困难。
别说洗衣服沐浴,有时两三天才能洗一次脸。
现在多好,柏油路通到了连队,有沐浴间、热水器,随时能洗上热水澡。
能在这里守卫边疆,我以为很幸福、很自满。

虽然已是仲夏时节,驻地两边高耸、起伏的雪山上依旧冰雪皑皑,峡谷里冷风如刀。
在如此高寒荒凉的自然环境里,我在峡谷碎石滩上竟奇迹般看到一些不易创造的零散小植物。
亚菊黄色花朵小如米粒,丛菔的花有粉色和白色,还有灰叶匹菊、川滇雀儿豆,皆矮小瘦弱,贴着地面盛开。

一丛我从未见过的寸许高绿植,深赤色小花繁密如织。
张志豪说是红景天。

我瞩目着面前低矮的红景天,想起自己吃了一起含有红景天的胶囊与药丸,这两味药已是配发每名高原官兵的常备药品。
它跟那些眇小的花一起,像守卫边防的高原官兵一样,用自己绽放的青春、鲜艳的色彩、顽强的意志,连同它扎根的地皮,向我讲述着高原上的故事。

(本文刊于2024年9月4日《解放军报》“长征副刊”版;封图来源:西陆强军号)

编辑:刘妍

来源:解放军报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