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一句话贯穿了始末:写好一棵树最好的办法,是写出树的伤口。
是写作要法,也是生命哲学。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文 / 邢姝婷
何大草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古代是人类的青春期,而当代,我关注的每每是人的青春。青春意味着兴旺的生命,和对生命无常的忧思、冥想。我体会到的青春,阳光充足,阴影也很强烈,人性就在这之间摇摆。”
何大草这样说。
一贯以来,何大草的创作题材被评价分为两类,一类书写古人,如《春山》《盲春秋》,一类书写青春,如《刀子和刀子》《拳》。而在他眼中,这两类书写都有一个共同的指向,那便是青春,“青春期的人和人类的青春期,够我写上一辈子。”
《坡地手记:小杨老师和她的大学》同样是一部指向“青春”的小说。人的青春并非只能以年事划分。如果以年事来看,小杨的青春期乏善可陈,每个普通的女孩或许都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普通的长相,普通的成绩,普通的禀赋,寂寥无声的发展。唯一可说的一点是关于同桌吴佩虎。这个在雨水中“英雄救美”的好脾气朋友给小杨带来一点彷佛和浪漫挨得上边的青春期苦处,但二人却实实在在是“好姐妹”。倒是吴佩虎的老舅爷,他教给了小杨画画,小杨从此有了一支笔,她写,画,张望全体天下,让平淡如水的青春有了一些不一样的记录。那个垂垂老矣,浑身烟草味的老舅爷教她画桃花就要像桃花,不要像别的,否则便是自欺欺人;教她画树上的叶子,屋顶上的瓦,片片都是不同的,各有各的命。
▲ 《这巨大的谜》何大草画作
如果一定要定义青春,那么小杨的青春应该从拥有这支笔开始。
小杨带着这支笔来到了坡地。
她赶了千里路而来,正瞥见一蓬蓬油菜花盛开,鸡鸭在田埂溜达,还有猪叫……
不觉一惊,继而欢畅。晚上写手记,就称自己误入了武陵源。
到了坡地,普通得像要融化在人群中的小杨仍旧落落寡合地独自行走着,有话非说不可,她就写和画在手记里,某个涌上心田的动机,影象中浮现的片段,或是能让她勾留几分钟的芝麻小事。下笔时,她把所有的“我”,都写成了“小杨”。这样,她就和“小杨”隔了一小段间隔。乡愁和思念也失落语,成为了画在纸上的故乡水和影象里的纸烟味。唯有对世事至心的一点在意,让她用笔写下老舅爷的故事,也让她误打误撞地成为了教写作的老师,自此成为小杨老师。
小杨老师也还是那个普通的、讷言的小杨。
她学不会迎合,做不到合群,更难以作伪。第一堂课,小杨便站在讲台上说:
“幽美是一个陷阱。《荷塘月色》的不好,便是它太幽美了。”
语出惊人。
小杨写作凭的是近乎直觉的“白描,细节,克制”。正如《春山》中何大草借王维之口说的“妙喻不如笨喻”,“笨喻不如不喻”。朴素,真实,写出本来的面孔,是小杨的写作要法,也正是《坡地手记》的气质。三五笔间,一向那么不起眼的小杨身上那层看似轻巧的薄壳就此掉落,方露出她内在坚韧倔强的底色。不迷信威信,不追名逐利,不巧语令色,并非她不懂不会,而是不肯不愿。小杨仍用一双眼,一支笔,写,画,不雅观照世相,用老舅爷教她的办法:如实地描述统统,不欺人欺己;没有相同的两片树叶,各有各的命,有人急着仰头成长得高大,有人低头瞥见草上露珠,你要许可有人乐意这样活着。
▲ 《被遗忘的椅子》何大草画作
坡地的生活舒缓起伏,但也并非小杨的净土,有人好心,想推她一把;有人自大,看不惯她的异色,排斥她或想同化她。而小杨始终有自己的姿态,任人事纷纭,她如金庸笔下的主人公长岭遇雨,在大雨中仍缓缓行去。
小杨的温和中是带着如此侠气的。
文学院教授来批评她妄论经典,她诚惶诚恐,但纵然小声也要说,“不对”;教室上被同学质疑,她迎着目光微笑着讲“我为贤者讳,比你有教养”,掷地有声;主任劝她向学院道歉认错,她做不到低头,干脆找起了新事情;被人欺骗,小杨回忆自己在个中并非没有愉悦,于是一笔勾销。
小杨的这点侠气并非来源于无畏无惧的年夜胆,相反,她碰着事常常会打退堂鼓,恨不得扭头就跑。然而小怯而大勇,有时,顺着人潮激流勇进是一种随意马虎;洞见自己的内心,宁肯退一步转身,反而须要莫大的勇气和力量。这个被母亲说“娃儿嘞,你是睡迷了”的女孩时常想不明白很多事,不一定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她很明白自己不要什么,不要变成若何的人。正如何大草写下:“她不知道,在负责、努力地退缩时,自己实在正一步步向前。”小杨向前靠近的,是人的本心本性,是生活本来的样子,是转身走向小径分岔的花园。
《坡地手记》的作者有时是何大草,有时又正好彷佛只是小杨的信笔闲书,故事和人物模糊了界线,在坡地的四季中流动了起来。寥寥几笔除了小杨外,也勾勒出群像的样子容貌,王桐、吴爷、蒋贤、曾子荣……小杨从他们之中走过,有知心深交,也有萍水相逢,人物和人物之间统统都淡淡的,像王维诗中“隔浦望人家,遥遥不相识”一样,也就停在了隔浦之间,作者不去细写,小杨也不穷究,只有读者,像电影的长镜头拉远一样,看得到形色互异,世事纷杂之外,有人和小杨一样逆着人潮缓行,一壁在熙攘天下里灰头土脸,一壁怀珠抱玉。
何大草在跋中提到杜甫《赠卫八处士》中的一句: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是人间流落中难得温情的一个停顿。这停顿是小杨墙上钉着的吴佩虎照片,是吴爷和小杨烤苞米的夜晚,是小杨和王桐在纸上告别的末了一眼,是长镜头之下这些乐意这样活着的人们,在灯烛光映照下有时窥见彼此伤口的一瞬,闪动之间。纵使嫡隔山峰,世事两茫茫。
《坡地手机》是为这样的人,这样的一瞬写下的书。
书中一句话贯穿了始末:写好一棵树最好的办法,是写出树的伤口。
是写作要法,也是生命哲学。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每一棵树,犹如每一个人,枝干的形态互异,总有风霜雨剑留下的伤口,伤口并非一定是憾事,沿着伤口流淌出的汁液是明净丰沛的,是一棵树,一个人最内核的生命力,直至结痂,树仍成长,人仍缓行,伤口成为使之独一无二的胎记,带着过往的经历,迎向源源涌来的未来。
文章编辑:张滢莹 ;新媒体编辑:郑周明
配图:摄图网
id : iwenxuebao
微信公号
新浪微博
@文艺速效丸
小红书
@41楼编辑部
小宇宙播客
2024文学报开启订阅
邮发代号3-22
周刊 / 整年定价:61.80元